初春过后,谢憬自崧山归来。
舅母早已下令,不准家中姐妹将他拿我下狱之事到处宣说。
一来他滥用职权,传出去恐官职难保。
二来舅父在朝中向来谨慎,若知晓此事,谢憬必受重罚。
为抚慰我心,舅母延请名医,送来诸多珍稀药材与补品。
也时常来院中相伴,温言开解。
她心疼我遭遇不假,也真心怨恨谢憬行事狠毒。
但想维护亲生骨肉的心,也是真的。
如今舅父与外祖母尚在山寺熏修,她虽未明说希望我隐瞒此事,却紧握我的手,羞惭而坚定道:
「雁儿放心,你表兄做出这等狠绝之事,舅母定饶不了他!」
因此谢憬回府后尚未休整,立即被关入宗祠禁闭。
「姑娘险些丧命狱中,难道国公夫人以为关上谢五郎几日,就能将此事轻轻揭过吗!」
小院门敞着,喻琴在院中故意扬声说道。
她自幼伴我左右,随我一同从青州而来。
当日我被抓入狱,也是她最先回府报信。
「罢了喻琴,舅母已做得足够。如今我既无大碍,就让这事过去吧。」
我无奈苦笑:「何况……日后我终究要嫁他。」
「姑娘……」
喻琴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安慰。
半晌才低声道:「若是老夫人在就好了,她那样疼爱您,肯定会为您做主的。」
的确,若外祖母知晓此事,必会为我撑腰。
但若想让她同意与谢憬退婚,恐怕不易。
当年她将最疼爱的女儿——我的母亲,远嫁青州。
婚姻之初并不顺遂,母亲因侍奉公婆、丈夫冷遇受尽委屈。
后来家境生变,祖父祖母相继病逝,母亲仍不离不弃,悉心操持家事。
父亲被其感动,夫妻二人方得冰释。
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二人便于祈福途中遭遇流匪,双双殒命,独留我一人于世。
因此,外祖母更认定当年为我与谢憬定下婚约是明智之举。
——至少有她在、有舅父在,谢氏本家便会永远护持于我。
是以见谢憬厌我,她总会出言责备。
结果却令他愈发反感。
我正凝神思索,舅母的侍女忽然前来传话。
说有客来访要见我。
整衣出门,步入厅堂。
只见除了舅母与几位姐妹,嘉敏县主赫然在座。
还未走近,便见她轻扯舅母的衣袖,软声道:
「伯母,您就饶了阿憬吧!他在崧山日夜护卫,早已疲惫不堪,这才刚回来,您就关他禁闭,未免太不近人情……」
舅母无奈一笑,轻拍她的手:「县主如此关心憬儿,是他的福气。只是他此番行事实在过分,关他禁闭,已是从轻处置了。」
县主樱唇微启,似要再劝。
余光瞥见我走近,嫣然一笑:「哟,温小姐来了,还是这般弱柳扶风,连脚步声都听不见,想来就是偷听些什么,也不易被人察觉呢。」
她有意加重「偷」字的音调。
我平静地向她与舅母行礼,淡笑道:「雁行不敢。
「若是不慎再被安上什么罪名押入大狱,这一来一回,实在消受不起。」
此言一出,舅母面露尴尬。
嘉敏县主也似噎住一般。
她嘴唇微抿,秀眉上挑。
不耐道:「好啦,那支玉钗原是我的婢女不慎遗失,上回是本县主冤枉了你,对不住啦。
「可谁让你当时就站在我身后?温小姐博览群书,难道不知瓜田李下之嫌?怀疑你也是无奈之举……」
她笑了笑:「不过我今日特来向你赔罪。」
说罢,向身旁婢女递了个眼色。
婢女奉上一只木盒。
我未接,喻琴也未动。
眼见县主脸色微沉,一旁的三表姐抢先接过:
「哈哈,既是嘉敏送的,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她边说边打开盒子,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众人望去,只见盒中躺着一支玉钗。
与县主上元节遗失的那支一模一样。
「呵呵,本县主想着,既然温小姐蒙受偷钗之冤,不如就将这支玉钗赠你……这可是我特意命人照原样打造的,今后便无人能指摘你我了。」
看来赔礼道歉是假,刻意恶心我才是真。
我无奈一笑,望向舅母:「方才来时,听闻县主提及五表兄之事。雁行也正想劝舅母解除禁令,所谓严宽相济、惩前毖后,若继续关押,只怕矫枉过正。」
县主哼笑,附和道:「伯母您看,温小姐都这么说了,就把阿憬放出来吧,这些日子不见,我都想他了……」
如此直白示爱并非头一回。
但当着我这未婚妻的面说来,仍引人遐想。
舅母沉吟片刻,见县主不依不饶,而我这苦主也已松口,终是点头应允。
她满怀歉意地望向我:「雁儿也随我们一同去吧,正好让你表兄当面给你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