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场关于三十万“项目备用金”的激烈争吵,最终依旧以江绾绾摔门而去告终。她将自己反锁在主卧室,用冷战和无声的***来表达她的“理直气壮”和对他“不信任”的愤怒。楚凌风则一夜无眠,在书房冰冷的沙发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条转账记录和江绾绾尖锐的指责,心沉得如同坠了铅块。
早晨,他顶着更加浓重的黑眼圈和满身疲惫,强打起精神给念安做早餐,送他去幼儿园。孩子似乎隐约感觉到家里的低气压,比平时更加沉默,背着小书包走进幼儿园大门时,还回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楚凌风心中酸涩,却只能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朝他挥挥手。
一整天,他坐在绾风广告公司的行政办公室里,却如同行尸走肉。周围的同事似乎也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没人敢来打扰他。他处理着枯燥乏味的报表和琐事,心思却早已飘远。那个名为“李正杰”的年轻创意总监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门时常紧闭,偶尔打开,能听到里面传来江绾绾和他讨论方案的笑语声,刺耳得让他想立刻逃离。
下午三点多,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市实验幼儿园李老师”的字样。
楚凌风的心猛地一揪,立刻接起电话:“李老师,您好?”
“念安爸爸,您好。”电话那头李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念安午睡起来后突然发起高烧,额头烫得厉害,我们给他量了体温,39度5了。孩子精神很不好,一直说难受,您看您或者念安妈妈能不能赶紧过来一趟,带他去医院看看?”
高烧!39度5!
楚凌风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笔筒,文具哗啦散落一地。他也顾不上捡,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好好好!李老师您帮我先照看一下,我马上就到!十分钟!”他一边快步穿过办公区,一边对着电话急声说道。
冲出公司大门,奔向停车场的同时,他手指颤抖地找到江绾绾的号码拨了过去。孩子生病了,烧得这么厉害,她这个做妈妈的,总该在场吧?也许,也许这能成为一个打破坚冰的契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是一片嘈杂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和隐约的音乐,像是在某个餐厅或会所。
“喂?什么事?”江绾绾的声音传来,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绾绾!念安发烧了,在幼儿园,39度5!老师让我赶紧过去送医院!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马上过来?”楚凌风语速极快,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背景的嘈杂声似乎被刻意捂住了些,然后传来江绾绾更加压低、甚至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什么?发烧?哎呀……怎么这个时候……我正陪着正杰和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谈事情呢,这个单子关系到公司下半年的业绩,根本走不开!”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孩子具体怎么样,难受成什么样子,直接就把“走不开”摆在了前面。
楚凌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急道:“什么客户比儿子生病还重要?孩子烧得很厉害!”
“楚凌风!你冲我吼什么吼!”江绾绾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似乎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正杰正在关键阶段,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应付客户!你先处理一下不行吗?带孩子去医院看看,不就是发烧吗?吃点药就好了!等我这边忙完了再说!”
“江绾绾!你……”楚凌风还想说什么。
但那边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先这样,客户等着呢,挂了啊!”
“嘟…嘟…嘟…”
忙音传来,冰冷而急促。
楚凌风握着手机,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牙子边,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又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客户……正杰……单子……
在她心里,这些永远排在第一位。而发烧的儿子,焦急的丈夫,都只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意打发的“麻烦”。
巨大的失望和心寒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儿子病情的担忧。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拉开车门,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一声咆哮,猛地窜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幼儿园。
赶到幼儿园时,念安正被生活老师抱在怀里,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眼睛半眯着,蔫蔫的没有一点精神,看到楚凌风,才委委屈屈地伸出小手,带着哭腔小声喊:“爸爸……难受……”
楚凌风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得窒息。他一把从老师怀里接过儿子,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服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
“谢谢老师,我先带他去医院!”
他抱着儿子,几乎是跑着回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手都在抖。一路风驰电掣,连闯了两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最近的市儿童医院。
急诊室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孩子的哭闹声和家长焦急的面孔。楚凌风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儿子,艰难地排队挂号、缴费、等待叫号。周围不乏父母两人一同来的,一个抱着孩子,一个忙着跑前跑后,互相分担着焦虑和疲惫。
只有他,形单影只。
他一个人抱着沉甸甸的儿子,在拥挤的队伍里艰难地挪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腾不出手去擦。他听着周围其他夫妻间低声的商量和鼓励,看着别人有商有量地分工合作,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这个最需要彼此依靠的时刻,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却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为了所谓的“重要客户”和“公司业绩”。
好不容易排到号,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需要立刻打点滴消炎退烧。楚凌风又抱着儿子去排队拿药,然后再排队等护士打针。
整个过程,念安都因为难受而哼哼唧唧,小身体因为发烧而不停地颤抖,时不时咳嗽几声,咳得小脸通红。楚凌风只能不停地柔声安慰,抱着他轻轻摇晃,心里却像被放在油锅里煎一样难受。
终于,冰凉的药液通过针头一点点输入儿子细小的血管里。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也许是哭闹累了,念安渐渐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烧也似乎退下去一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医院的输液室里依旧嘈杂,但楚凌风所在的这个小角落,却仿佛被隔绝开来。他低头看着怀里儿子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抽噎一下。
那么小的孩子,在最难受的时候,需要的不过是父母的陪伴和呵护。
可他只有爸爸。
而妈妈呢?妈妈在哪里?
那个他曾经深爱过、信任过、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此刻正衣着光鲜地坐在某个高档场所,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为了她的“事业”和那个“不可或缺”的下属。
强烈的对比和无助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白天强撑的坚强和冷静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他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想着那个冰冷决绝的电话,想着那三十万不明不白的转账,想着那条绣着别人名字缩写的围巾……
视线瞬间模糊。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挣脱眼眶,砸落在儿子滚烫的额头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慌忙抬手去擦,却又有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他赶紧低下头,将脸埋进儿子柔弱的肩窝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无声的哽咽。
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孩童哭闹的医院输液室里,这个男人抱着生病的孩子,终于再也扛不住那漫天的委屈、失望和心碎,流下了离婚风波以来的第一次眼泪。
冰凉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