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锁孔，转动。
门开的瞬间，屋里熟悉的气息涌出，混合着一夜未散的沉闷。
一切都和我昨天离开时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客厅茶几上，还摊着我昨晚没看完的杂志。
周煜湿着头发走出来时踩过的地毯，微微有些塌陷。
浴室门口，还有一小滩未干的水渍。
我站在玄关，像闯入别人领地的陌生人。
卧室门虚掩着。
我推开。
床上凌乱，被子一半拖在地上，是他昨晚独自辗转的痕迹。
床头柜上，我们的婚纱照依旧摆在那里，咧着嘴笑，现在看来讽刺至极。
我的目光落在梳妆台角落。
那里有一个带锁的小抽屉，是我的。
里面放着一些不常用的首饰、重要的证件副本，还有一本硬壳笔记本。
我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
笔记本躺在最底层，墨绿色的封皮，边缘有些磨损。
这是我婚前用的日记本，记录着一些少女心事和工作琐碎。
婚后就没再打开过，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我拿了出来，随手翻开一页。
日期是四年前，我和周煜刚恋爱不久。
字迹略显飞扬，记录着一次约会，他送我回家，在楼下碰见一个“神色憔悴、眼睛红肿”的女人，周煜当时“脸色瞬间变了，很紧张地追过去问了很久”。
我当时虽然有点不舒服，但日记里写的是：“他说是以前邻居家的姐姐，遇到难处了。他真是个善良的人。”
邻居家的姐姐。
陈景柠。
我往后快速翻动。
类似的记录零星出现，每次都是“偶遇”，每次周煜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切，而我的疑虑总被他“心软”、“念旧”、“帮忙”的解释压下，最后变成自我安慰——“他这么善良，对别人都这么好，对我会更好。”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只是我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自动为他的异常寻找合理的借口，用“善良”为他镀上金身。
合上日记本，冰冷的封皮刺痛掌心。
我把日记本，连同我的身份证、护照、学位证书等重要文件，一起装进随身带来的大提包里。
然后，我走向书房。
周煜的书房。
结婚时他说需要安静空间处理工作，我便很少进来，除非打扫。
此刻推开门，书桌上有些乱，摊着一些文件。
我走过去。
最上面是一份市一院的体检报告，姓名周煜，日期是两个月前。
翻到后面，配型相关项目被特意用黄色荧光笔标出。
旁边散落着几张检查单和评估通知，都是关于肾移植的。
还有一份打印出来的注意事项，上面用红笔仔细做了批注，字迹是周煜的。
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个浅灰色的文件袋。
我抽出来，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银行转账回单，时间跨度很长，从五年前直到上个月。
收款人无一例外：陈景柠。
备注栏里，除了“生活费”、“医药费”，偶尔会出现“房租”、“买营养品”等字样。
有些回单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然被反复翻看过。
我一张张看过去，指尖冰凉。
这些纸片，无声地记录着这五年间，另一个女人是如何依靠着我的丈夫，活下来的。
而我，这个法律上的妻子，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为我们的未来精打细算。
我拿出手机，调整角度，将体检报告、评估通知、转账回单，一张一张，清晰拍摄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动作一顿，迅速将文件按原样大致归位，拿着自己的包和那份灰色文件袋，退到书房门口。
周煜推门进来了。
他看到我，猛地愣在玄关，手里还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水果。
他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眼睛里却燃起一簇光，混合着希冀和忐忑。
“瑜瑜！你回来了！”
他急忙放下袋子，想走过来，又有些怯。
“我……我去买了你爱吃的虾和草莓，我这就去做饭，我们……”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鼓鼓囊囊的提包，以及那个显眼的灰色文件袋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声音卡在喉咙里。
“你……你拿的什么？”
我平静地看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
“你说呢？周煜，证据确凿。”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了一下，扶住鞋柜。
“你……你都知道了？”
随即，那点可怜的希冀变成了被侵犯领地的恼怒。
“你翻我书房？姜瑜，你太过分了！那是我的隐私！”
“隐私？”
我几乎要笑出声。
“周煜，当你用我们夫妻共同财产去供养前妻，当你瞒着我去做配型准备捐肾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婚姻里没有这样的‘隐私’？你现在跟我谈隐私？”
他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膛剧烈起伏。
“我……我说了我会改！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手术！姜瑜，算我求你了，别再闹了行吗？景柠明天就要住院做术前准备了，你不能这么自私！”
又来了。
自私。
在他的词典里，不配合他牺牲自我成全前妻，就是自私。
“周煜。”
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决绝。
“我不是回来跟你吵架，也不是回来听你讲大道理的。我是来拿我自己的东西，以及，通知你，我的律师会尽快联系你，商讨离婚协议细节。关于婚后共同还贷部分，以及你擅自处分夫妻共同财产的部分，我们会依法主张权利。”
“律师？你找了律师？”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瞪得滚圆，猛地冲过来，试图抓住我的胳膊。
“姜瑜！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我们三年夫妻，你就一点情分都不讲？非要闹上法庭，让人看笑话？”
我侧身避开他的手，他的指尖只擦过我的大衣袖子。
“情分？”
我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周煜，从你决定把陈景柠的生死凌驾于我们婚姻之上时，从你五年如一日用我们的钱去填补她的无底洞时，我们之间，就只剩下算计了。至于笑话——”
我顿了顿，拎起包，向门口走去。
“你觉得，我们之间，谁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拉开门，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僵立在客厅中央，脸色灰败，购物袋里的草莓滚落出来两颗，鲜红欲滴，落在地板上，显得有些脏。
“对了。”
“你妈给我发信息了。麻烦你转告她，以后不用再费心劝和。你们一家人，好好守着你们的‘善良’和‘情义’过吧。”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他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也彻底隔绝了那个我曾以为会是归宿的“家”。
电梯下行。
我靠着冰冷的厢壁，紧紧抱着怀里的提包和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是我的过去，我的凭证，和我斩断这一切的决心。
不再有愤怒，不再有剧烈的疼痛，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和在这平静之下，悄然滋生的、冰冷坚硬的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