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勉强合眼。
睡得很浅,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每次都挣扎着惊醒,浑身冷汗。
最后一次醒来,窗外天色已是灰白。
我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憔悴苍白的自己,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
我用冷水拍打脸颊,强迫自己清醒。
今天下午三点,市一院。
我不是去闹的。
我只是需要亲眼确认,需要把那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亲手掐灭。
下午两点四十,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坐在市一院器官移植中心走廊尽头的等候区。
这里人不多,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沉重的希望交织的气息。
两点五十五分,电梯门打开。
周煜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一片乌青,显然也没睡好。
但他扶着一个人的动作,却小心翼翼,无比专注。
是陈景柠。
和记忆中那个明媚甚至带着点张扬的女人完全不同。
她瘦得脱了形,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空荡荡的。
头发有些枯黄,软软地搭在肩头。
她微微倚靠着周煜,走得很慢,时不时轻轻咳嗽一声。
周煜几乎半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温柔与耐心。
那种温柔,不是丈夫对妻子的,更像是一种怜悯的守护。
陈景柠抬起头,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嘴唇翕动,说了句什么。
周煜立刻点头,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快步走向咨询台,低声询问。
我坐在角落,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
看着周煜跑前跑后,办理手续,取单子,耐心十足。
看着陈景柠偶尔捂住腰侧,蹙起眉头,周煜立刻紧张地俯身询问。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那种周煜全身心投入的关怀。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不是不懂温柔。
他的温暖、他的体贴、他的担当,一直都在,只是从来不是给我的。
他留给了那个背叛过他、如今需要他拯救的前妻。
多么伟大的爱情。
哦不,或许不是爱情,是同情,是愧疚,是责任,是他自我感动的“善良”。
无论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评估室的门打开,护士叫了陈景柠的名字。
周煜立刻扶起她,一步步走了进去。
门关上,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我站起身,腿有些麻。
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转身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掏出手机,开机,找到昨晚就存好的一个号码,拨通。
“喂,您好,是明启律师事务所吗?我想咨询离婚事宜。”
律师姓程,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干练沉稳,不带多余情绪。
听完我简略到近乎麻木的陈述,他只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婚前财产界定、婚后共同还贷证据、持续性大额转账记录、以及对方是否已承认相关事实。
“姜女士,您的情况涉及婚姻内重大隐瞒和可能损害配偶权益的行为,证据收集是关键。方便的话,建议您尽快来律所一趟,我们详细面谈。”
我看了眼酒店房间窗外灰蒙蒙的天,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屏幕上又跳出几条新信息。
这次是他母亲,我的前婆婆。
“小瑜啊,怎么回事?小煜电话里哭得不行,说你要离婚?两口子吵架哪有过不去的坎,你听话,先回家来,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好好说说。”
“小煜这孩子心肠软,有时候是糊涂,但你做妻子的要多体谅。那个陈景柠的事妈也知道一点,是造孽,但总不能真看着人死吧?小煜也是没办法。”
“回来吧,啊?妈知道你委屈,回来咱们一家人坐下说开就好了。”
我看着屏幕上“一家人”三个字,胃里一阵翻搅。
体谅。
没办法。
一家人。
多么熟悉的论调。
结婚三年,每次周煜在陈景柠的事情上“犯糊涂”——比如她一个电话他就匆匆赶去,比如背着我借钱给她,比如偷偷保留着她以前的东西——他的父母总是这样劝我。
他们心疼儿子,觉得他“重情义”,觉得我这个儿媳妇应该“大度”、“懂事”。
以前我信了。
我觉得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过去,接纳他的“善良”。
现在想想,我只是用我的隐忍,喂养了他们一家人的自私。
我没有回复,直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收拾好东西下楼退房。
前台小姑娘接过房卡,多看了我两眼,大概是我脸色太难看。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个回应。
走出酒店,寒风卷着尘沙扑面而来。
我裹紧大衣,站在路边。
去哪儿?
律所下午才约了时间。
父母那里,昨晚编了个加班的借口暂时搪塞过去,但瞒不了多久。
犹豫片刻,我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去枫林苑。”
我说出了那个小区的名字。
我和周煜的“家”。
不是心软,不是回头。
程律师说,证据收集是关键。
有些东西,我必须回去拿。
而且,那里还有我自己的物品,我的衣服,我的书,我这些年一点一滴购置起来、视为“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