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女儿。
她的反驳总是不中听。
但是一针见血。
“那女人名下有多少珠宝,多少套房,多少辆限量款的车,集团明里暗里转了多少股份过去——你知道吗?”
我嘴唇动了动,没能出声。
“好,这些你说你不稀罕。”女儿全是替我憋屈,
“那时间呢?这五十年,爸飞来北边陪你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爷爷奶奶生病住院到去世,全是你在床前没日没夜地熬着,她沈曼婷端过一杯水、递过一片药吗?”
“我们小时候,被多少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私生子……你说爸爸忙!是,他忙,忙着在港岛陪他另一个女人的孩子过生日!我和哥的生日,他回来过几次?就连叫一声爸爸,都得趁没别人在的时候!”
女儿最后才有一点点不忍心,怕真的刺激到我:
“最后……妈,人家有一场全球瞩目的世纪婚礼,婚纱是大师定制的,婚戒比鸽子蛋还大。你呢?”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
“你只有一根永远戴不上戒指的手指。”
我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墙壁。
原来我竭力维持了五十年的体面,在女儿眼里,
就是自欺欺人。
那场婚礼的直播画面,几十年了,我依旧没法忘记。
电视里漫天飘落的花瓣,顾默言穿着挺括礼服亲吻沈曼婷。
无数宾客为他们送上祝福。
俊男美女,
他们是世界上最登对的壁人。
电视机旁是顾老太太长长叹的叹气,她拍了拍我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那声叹息,比任何咒骂都让我难堪。
即使顾默言信誓旦旦保证他不会和沈曼婷领结婚证。
我和她名义是一模一样。
那又能说明什么?
他为她举牌拍下天价翡翠,为她举办个人画展,为她洗手作羹汤……
眼睛里无限温柔。
世人都说顾总爱惨了他的妻子。
我就是窥窃别人幸福的阴沟里的老鼠。
其实我也闹过。
闹得最凶那次,我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
他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像年轻时那样想抱我,吻我残缺的手指,含糊地哄:
“霖铃别闹了……我心里只有你,你知道的。我才不会爱上她,沈曼婷算什么东西,她有的你都会有的……”
可后来,他就不这么说了。
最后一次闹,他站在一片狼藉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鬓发散乱的我,看了很久,然后轻轻说:
“霖铃,你老了。”
“还闹什么呢……”
是啊,我老了。
皮肤松了,腰身粗了,眼角堆满了遮不住的纹路。
而沈曼婷,有最贵的医美,永远得体光鲜地出现在需要她的场合。
比如慈善晚宴,比如奢侈品开业,比如国际画展。
更重要的是,我没有退路了。
他早就不许我出去工作,慢慢剪断了我所有和外界连接的翅膀。
给我的钱,够养孩子,够应付人情往来,但绝不够我胡思乱想,更不够我离开他独立生活。
我被温水煮青蛙一样,煮了那么多年。
煮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信了。
我必须爱他,必须表现得比年轻时更爱他。
只有这样,我才能给自己这荒唐可笑的爱情,找到一个不至于彻底崩塌的支点。
顾默言来北城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我拼命对公婆好,好到他们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落泪,说委屈我了。
我拼命教育孩子,严厉到近乎苛刻,把他们逼成顶尖的人。
仿佛他们的成功,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勋章。
能证明我的隐忍,都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