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多罗斯缓步上前，声音清晰而克制，如同他赠送的那架精密的天平。「一份薄礼，愿为少爷启蒙。世间万物，终有价码。知其价码，方能执掌其命运。」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仅限男人听闻：「说来也巧，小女埃琳娜前日刚满百日。孩童稚嫩，未来难测，但若能将两颗掌上明珠置于同一架天平上……其稳固，当足以衡量一个时代。」
男人的目光落在天平上，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横梁，看着它在寂静中微微晃动，银辉与宝光流转不定。
「很精巧的构想，狄奥多罗斯。」他开口道，「衡量，确是统治的起点。」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落在财政大臣那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脸上，不含一丝暖意。「至于将他人的明珠置于我的天平之上……现在的他，还太轻了。」
狄奥多罗斯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优雅欠身：「是在下冒昧了。愿少爷早日拥有……撼动天平的重量。」他的袍角拂过地面，不曾带走一丝尘埃。
礼官的唱和转而指向那些喀尔巴德里亚的封臣。这些旁系卡西迪乌斯的礼物是这片土地的沉默自白：割喉谷总督献上巨熊之魄——一张能吸纳光线的完整熊皮；琥珀河谷总督献上永恒之翼——一枚封存着远古飞蛾的黄金琥珀。而后，黑山联盟首席呈上的，是一座微缩的、用黑曜石精确拼嵌出卡西迪乌斯家族所有矿脉与军事隘口的沙盘。「疆域之影，献予小主人。」首席的声音如同山石摩擦，「愿您的意志，如矿脉深植大地，如隘口永镇四方。」
男人的目光掠过沙盘上每一处熟悉的标记，如同检视自己的身体发肤，只是极轻微地颔首。这是来自权力基石的、最沉郁的低音。
然而，当礼官唱出执政总督弗拉维乌斯的名字时，一股甜腻的暖风似乎随之侵入大厅。弗拉维乌斯本人并未亲至，代他前来的是一位衣着过于华丽的使者。使者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呈上一只打开的檀木匣，里面铺着深蓝天鹅绒，盛放着一枚打造得极尽精巧的……金质犁铧。
「尊贵的喀尔巴德里亚专制君主卢基乌斯-卡西迪乌斯，敬献『丰饶之愿』。」使者的声音圆滑如油，「阿格罗斯行省的沃土无需隘口与矿脉，仅凭此物，便能孕育出供养整个帝国的黄金麦浪。愿此犁为卡西迪乌斯家族开辟新的财源。」
厅内一片死寂。卢基乌斯的指尖在象牙扶手上停顿了一瞬。他并未看那金犁，而是望向使者，平静开口，声音不高：「弗拉维乌斯阁下的美意，卡西迪乌斯家族记下了。请转告他，帝国疆域辽阔，总有地方，是黄金犁铧永远无法触及，而唯有黑钢剑锋才能守护的。待到北风掠过阿格罗斯的金色麦田时，但愿他的犁，依旧如此闪亮。」
使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躬身退下，动作不再从容。
献礼的喧嚣终于沉淀。权力的气味——虔诚的、保守的、野性的、精于计算的——更混合了深沉与恶意的——弥漫在空气里，完成了对继承人的第一次浸染。
卢基乌斯低头，看向怀中的继承人。婴儿也正睁着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睛望着他，不哭不闹，仿佛已将外界的一切喧嚣纳入那小小的内在世界。
「看见了吗，珀尔修斯？」专制君主的声音低沉下去，「这便是你的世界。赞美是试探，礼物是枷锁，就连最甜蜜的联姻提议，也藏着称量与利用的砝码。」
他用一根手指，极其轻微地拂过婴儿的脸颊，那动作不像爱抚，更像匠人在最后确认一件作品的胚体是否坚韧。
「学会辨识它们。然后，有朝一日，学会让送上枷锁的人，自己戴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