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地穿透午后的宁静,将阿丑漫游的思绪倏然拽回。
阿丑坐在院子中央那棵巨大的囤水木上,树干正在吸水,呈现出果冻般柔软透明的质感,随着水分的吸入微微颤动。
微风顽皮地撩拨着他略显陈旧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树下石桌旁的女孩身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去哪啊?」他的声音带着刚回过神来的慵懒。
女孩扎着马尾辫,闻言仰起脸。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额前搭起一个小凉棚,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去小手林嘛,看那个鸟窝。我觉得那里面可能已经有小鸟啦。」
阿丑觉得她笑得格外生动,像夏日阳光下一朵骤然绽放的花,饱满、热烈,充盈着扑面而来的生命力。
「淮夷呢?他不去吗?」
阿丑一边问,一边小心地从那像巨大肉冻般颤巍巍的囤水木上滑了下来,落地时脚步略显笨拙。
「在家呢,」女孩伸出食指,好奇地戳了戳正在吸水的囤水木,指尖传来一种温热而富有弹性的触感,「诶,真好玩,像块肉一样,阿丑,它为啥这样呢?」
阿丑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向眼前的女孩解释这棵树的特性了。
可女孩总是记不住。
看着女孩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他还是走到石桌边坐下,认真地再次「科普」起来:「这个嘛,是囤水木在吸水。它吸水的时候就会变软,像现在这样;不吸水的时候,就会变得坚硬无比,你用刀去砍都砍不坏呢。」
「它肯定口渴得很,」女孩说着,便侧过头,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囤水木粗糙的树皮上,屏息凝神,「你听,还在喝呢,咕咕的。」
「易水——?」阿丑双手撑在冰凉的石头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女孩专注的模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女孩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似乎仍沉浸在囤水木的奇异声响中,完全忘记了先前准备出去玩的事情。
「嘘,叫我干什么嘛?」她小声嘟囔着,带着被打扰的小小不满。
阿丑暗中松了口气,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女孩是那个叫易水的女孩,而不是另外的人。
「小心囤水虫钻出来,一口就吃掉你。」他故意压低声音,做出吓人的表情。
「吓唬人!」易水立刻从树干边跳开,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撅起嘴,「姐姐说过,根本没有囤水虫这种东西。」
「真的有,」阿丑挺直腰板,努力摆出一副老气横秋、见识广博的样子,「我在顾大叔那里亲眼见过。」
易水摇摇头,脸上带着看穿谎言的得意笑容:「我才不信呢!你肯定又是在顾大叔铺子里的那些旧书上看到的吧?我也看过哦,你可骗不到我。」
阿丑的思绪不由得被这句话牵动,飘散开来。
顾大叔是村里的铁匠,他的铺子狭小拥挤,除了必备的火炉、风箱和铁砧,就只剩下堆满角落的书籍和杂物,勉强够两个人在里面转身。
阿丑觉得顾大叔是这个光怪陆离的村子里,少数几个能让他感到「正常」和「稳定」的人。
因为顾大叔的记忆似乎是连贯的,他不会像村里许多人那样,隔一段时间就像被重置了一样,换上一段陌生的记忆,仿佛有几个不同的灵魂在轮流使用同一具身体。
眼前的易水便是如此。
她体内似乎还住着另一个灵魂,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