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从知晓那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推测的是,谢憬昨夜离开我院落后,大抵与县主有过争执。
至于争执的缘由,便不是我能探知的了。
寿宴献礼尚未结束,豫王作为压轴登场。
他备下的是驯兽马戏,地点设在太和殿旁的露天戏台。
皇帝与太后落座于临时搭起的黄绸凉棚之下。
因座次并未严格限定,御座之侧尚余一空位。
豫王方欲上前,却听皇帝开口道:「谏儿,你久未归京,今日便坐到朕身边罢。」
穆王略怔,随即敛首应命,于天子身侧落座。
皇帝含笑低语:「你这孩子,寿礼送得太实诚。那名将旧物,寻来应当费了不少功夫?」
「确非易事。但儿臣以为,若此物当真附着卫将军英魂,必能护佑祖母、父皇,更佑我大盛山河……」
我正凝神听着那对天家父子的对话,马戏已然开场。
一只体型硕大的猛虎在驯兽师的引导下步入场中,斑斓皮毛随呼吸微微起伏,喉间压抑着低沉的嘶吼,威势迫人。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真虎。
我全神贯注地望着那野兽,浑然未觉有人悄然在我身侧坐下。
「温雁行,你倒真有几分本事。」
嘉敏县主的声音低低传来,「今日出尽风头,想必心中得意极了吧?」
我无奈轻笑:「县主此言,倒教人听不明白了。今日雁行难道不是被您推至御前的吗?」
「哼,何必装傻?你既知我敌意,仍敢应邀前来,莫非以为本县主会同谢憬一般,被你这副纯良模样所惑?」
「县主何出此言?谢憬表兄向来认定我心机深沉,正因如此,他才讨厌我、鄙夷我。」
嘉敏县主自鼻间逸出一声冷嗤。
「温雁行,事到如今你还在装。
「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谢憬对你,究竟是何种心思!」
她语声微颤,强抑着情绪压低音量。
「我与阿憬自幼一同长大,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若他当真厌你、不在意你,合该对你视若无睹、漠不关心,怎会是如今这般……大开大合的厌弃、流于表面的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唇边扬起自嘲的弧度:「他是想护着你,为了不让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才假装偏袒、不分青红皂白地抢先处置你。
「茶楼那次是,上元节那次也是!
「他以为我看不出他的回护?若他真心嫌弃这桩婚事,大可冷眼旁观我磋磨你,可结果呢……」
她蓦地攥住我的手腕,倾身逼近:「他昨夜将玉钗还我,叫我别再欺你。我要他以退婚来换,你猜他说什么?
「『我是真心喜欢雁行,真心想与她结为连理,求你莫再陷害她』——他就是这般恳求的!温雁行,若换作是你,你会如何想?你看,他见我靠近你,此刻又担忧地望过来了……你应当很得意吧?」
她虽压着声音,情绪却如沸水般翻涌,令我隐隐不安。
这时我才察觉,不知何时,我身后已立了数名身着绯衣的侍女。
「虎虽不敏于辨色,但若见红影招摇,亦会视作挑衅。我早已命人给这畜牲下了疯药,便是驯兽师也休想拉住它……」
嘉敏指节收紧,攥得我臂上生疼,唇边绽开一抹妖异的笑。
「嘉敏,你疯了。」我定定地看着她:「你身着红衣坐我身侧,就不怕猛虎反扑于你?」
「这便是我的目的。」
她目光空茫地投向谢憬的方向:
「我只想知道,生死一线间,他是会选择自幼相伴的我,还是相识不过两年的你。」
她转回头凝视我,声音轻若耳语:「若他赶来,你我之中或有一人获得生机。
「若他不来,我与你同死,且看谢憬余生,更念着谁……」
她眸中泪光盈然,望来的眼神交织着令人心痛的恨与悲。
场中驯兽师已架起火焰铁圈,对身侧猛虎的躁动不安浑然未觉。
我看着眼前几近癫狂的女子,平静开口:
「县主,不论谢憬选谁,你我都不会死。
「其次,我比你更盼望这婚约作废,最后……」
我轻叹一声:
「为一个男子沦陷至此,甚至赌上性命——实在不值。」
嘉敏眼中狂乱之色渐褪,化为一片茫然的困惑。
她唇瓣微启,似想再问。
忽有一阵疾风掠过,拂动岸柳长枝,卷起侍女们绯色的披帛。
一声震耳虎啸撕裂长空。
那发了狂的猛虎猛然挣断铁链,朝我们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