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窟的红灯笼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一张巨大的、缀满鲜血的蛛网。
门前揽客的龟奴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露出鄙夷的笑。
「哟,这不是那个被卖了还想跑的丫头吗?怎么,外头活不下去了?」
我没理他,径直往里走。
他想拦我,我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或许装着三世的尸山血海,他竟下意识地缩了手。
窟内暖香浮动,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衣着清凉的姑娘们穿梭在酒桌与男人之间,嬉笑劝酒,一派活色生香。
而我,穿着一身破烂的、散发着馊味的破衣烂衫,像一个闯入画卷的污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有好奇,有轻蔑,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目不斜视,穿过人群,走到最里面的那张紫檀木榻前。
一个女人斜倚在榻上,身段丰腴,眉眼间尽是风情。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锦缎旗袍,手里捏着一杆长长的水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青白色的烟雾从她红润的唇间吐出,模糊了她慵懒又刻薄的神情。
她就是春姑。
这逍遥窟的主人,也是二十年前名动江南的花魁。
她听见动静,缓缓抬起眼皮,看见是我,一点也不意外。
「呦。」
她啪嗒一声放下水烟,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那双妩媚的眼尾轻轻一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那个长了腿会跑的硬骨头啊。」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引来一片压抑的窃笑。
「怎么,外面的世界不好闯,又想着回来求我了?」
我没有说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骨磕在坚硬的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我垂着头,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用足了力气。
「家乡洪涝,我阿娘和阿妹都被我爹卖了,换了吃食。」
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现在轮到我了。他既然已经卖了我,从今往后就不再是我阿爹。 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求春姑可怜我,赏我一口饭吃,给我一条活路。」
这个男人既然能为了二钱银子卖我一次,自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与其一次次被卖,不如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
春姑没说话。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