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照得人昏昏沉沉的,我半倚靠在躺椅上,迷迷糊糊地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年我十五岁,在处理战后战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在死人堆里捡别人身上的盘缠和吃食的一个小孩。
小孩看起来约莫只有五六岁。
「我叫绿奴,我今年七岁了。」那个小孩见到我一点也不怯,他收起那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防身用的剑,抹了抹手上的死人血这么对我说。
临分别时,我给了那个叫绿奴的小孩一个白面馒头,他兴奋极了。
当场就把馒头全部塞进了自己小小的嘴巴里,一通大嚼了起来。
那天的后来,绿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不远处,尾随着我。
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你可以收留我吗,我可以帮你杀敌,我可以照顾你,只要你给我一口饭吃。」
绿奴满脸哀求的模样对我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头发糟乱但是双眼却炯炯有神的男孩,笑着对他说:「绿奴这个名字不好听,古人云:青云浩荡非难遇,天遣奇才独晚成。你以后就叫绿晚成吧。」
我又想到了我要出阁那一日的凌晨,雨下得很大。
绿晚成一遍遍地在门外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你要为了你的荣华富贵抛弃掉我吗?」
当时的我正在屋里被人梳妆,梳头娘姨按住想要起身劝慰绿晚成的我。
「会有人带他走的,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你捡来的,却妄想当你的家人。他一个大小伙子整天粘着你算什么事情?他早晚要明白这件事的。」
我记得那日清晨的瓢泼大雨,我也记得那日清晨大雨里狼狈的绿晚成。他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嘶吼着被众人捆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抬到哪儿去了。
后来,我就很少有机会见到晚成了。
只是偶尔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
例如他战斗很勇猛,他话变得很少,他依旧很喜欢那柄他从小佩戴在身上防身用的长剑。
「那柄剑不过是一把不知名的破剑罢了,我给你换一柄名世剑如何?」
我曾经这么和绿晚成打趣过他那柄万分爱惜却破破烂烂的宝剑。
「不行的,这柄剑是我在死人堆里捡吃的时候捡到的,他保护过我很多次,它是我的守护神,我要好好爱惜它。」
我还记得绿晚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满足。
「我爱惜我身边所有守护过我的人事物,我会拼命守护它们的,我会一直保护我的宝剑。你的名剑再好,也不是我的,我不稀罕。」
我听到绿晚成的话后,放声笑了起来,「绿晚成,用名剑换你的破剑你都不换,你真是个固执的毛头小鬼。」
绿晚成忽然抬头,幽幽地看着我:「因为我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所以我珍惜我所拥有的每件事物。原来在你们那里,这叫固执啊。」
绿晚成的话让我笑不出来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一弯平静无澜的湖水。
我拿不准他当时的心理活动。
我踟蹰了一下,才说:「不会啊,晚成,你有我啊,我可以给你很多新奇的玩意,你以后不会再颠沛流离了。你不需要那么紧绷。」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理应试着让绿晚成放松一些。
那日,绿晚成在大雨里被众人抬走的时候,他最后吼了一嗓子:「秦沐臻,你不是说,你不会抛弃我吗?」
那一声的嗓音是破掉的。
带着很多情绪,很多委屈。
我垂着头,头上被梳头娘姨戴上了金步摇。
我很想冲出门外对绿晚成吼一嗓子:「谁抛弃你了啊,绿晚成,我只是嫁人了,又不是死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啊。」
但是我没有。
因为梳头姨娘阻止了我。
其实,那时候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阻止了我见绿晚成一面。
我要嫁人了,我要面对的是我不曾面对过的新人生。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照顾绿晚成了。
我不敢对他做出那种办不到的承诺。
因为我知道,因为绿晚成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对于很多东西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
办不到的承诺,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我想到这里,嘴里喃喃地道:「晚成,晚成,上一世,是你害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