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晓阳梳妆打扮。当时没有现在的化妆师,就晓阳给我梳了头,打了发胶。快到招待所时,晓阳看到一个商店,说:“朝阳,停车,我去买个东西。”说罢,就下了车,不大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铝制饭盒。
我问道:“晓阳,事情这么多,你还专门买饭盒干什么?”
晓阳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和晓阳就到了县招,比我们还早的是李叔。李叔说:“今天的婚礼,有个突***况。”
我和晓阳都看向李叔。我的心里突然有些七上八下,晓阳则一脸淡定,那意思是咋地,我们的婚礼还干不成了?
李叔说道:“刚刚你爸让人捎来话,地区调查组的组长,地区监察局的副局长牛道义要出席婚礼。说钟毅书记和牛局长一起过来,让我们做好接待准备。”
晓阳问李叔:“这牛局长为什么要来,这么没规矩,婚事不请自来?”
李叔说:“那咋可能,是你爸早上专门邀请的,本来以为他会不来,但没想到他答应出席,这是好事,比预想的还要好。你们俩知道就是,李叔在,不是多大个事。”
虽然李叔说了这句话,但是我心里还是没底,调查组来出席婚礼怎么会是好事?如果是县里的调查组,我相信李叔能够搞定,或者就不会存在什么调查组;如果是地区调查组,我不相信李叔能搞得定。那天参与打架的几人都已经被问了话,只有我和晓阳请了假,没有通知我们,算是已经给了邓叔叔面子。负责培训的组织部干部培训科的胡科长一直没出来。80年代,作风问题大于天,多少人栽在了作风问题上。早些年乡广播站的播音员和对象在办公室独处,就被开除了。而组织部的管理责任,李剑锋组织喝酒的责任,我和晓阳不清不楚的关系,再加上背后有人推波助澜,那问题就复杂了。
晓阳看出我有心事,剥开了一块糖塞进了我的嘴里,说道:“小笨蛋,你不要担心,李叔发了话,天就塌不下来。李叔和满江叔要做的,就是把坏事变好事。这次我大舅也要从省城赶过来,嘴巴会说算不上本事,把事情办好才是能力。今天,你开开眼,学习一下什么是人情世故,什么叫脑子。晚上,我要听你的理解汇报,看看我的小笨蛋能长几分脑子。”
我说道:“晓阳,什么汇报,革命同志,人人平等,你不能拿你副乡长的身份来压我。再说今天晚上,洞房花烛,就是天塌下来,也要让他们先顶着。”
晓阳掐了我一下,笑骂道:“你个小坏蛋,懂这么多。”
这时,晓阳的二哥晓勇从门口出来,干咳了两声,嘀咕地说道:“注意影响。”
阿姨和二哥晓勇、二嫂到了现场,陪在她身边的还有李叔的老婆佳艳婶。这佳艳婶是住建局的工会负责人,对于操持婚丧嫁娶很有一套。我去过几次李叔的家里,和佳艳婶子也算熟识。
我和晓阳都和李婶打了招呼,李婶拉着晓阳的手,说:“晓阳,你真是便宜朝阳这小子了。朝阳,以后你要是欺负我们晓阳,婶子可不依你。”
晓阳说:“对,他要是欺负我,李婶你去收拾他,给我出气。”
李婶上去就揪住了我的耳朵,说:“晓阳,你说,先剪哪一只?”
晓阳笑着说:“婶,先留着,等到不听话,我们俩一人给他剪一只。”
10点左右,安平乡的马书记、张乡长已经到了,他们是我和晓阳共同的老领导。见到我们,流露出亲切自然的笑容。马书记说:“朝阳,晓阳,你们两个结婚,我和你张叔应该是最高兴的。你爸说了,这次你们办婚礼,不收礼,但是我和你张叔,给的不是礼,这是我们两个长辈对你俩的祝福。别人的礼你俩收不收我们不管,我们的你要是不收那就是把马叔、张叔当外人。”说罢,硬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红包,我实在推辞不过,就看向晓阳。
张叔说:“小子,你还没办仪式就怕媳妇可不行,你要向你张叔我学习,到现在你婶子都是看我的眼神行事。”
马书记讲:“算了吧你老张,你那眼镜片子比酒瓶子的底子都厚,你那眼睛还有啥神,六神无主吗?”
我和晓阳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我没想到一向严肃的马书记开起玩笑也是一本正经。
晓阳说:“朝阳,还不快收下。咱俩是张叔、马叔从公共汽车上拦下来的,我爸都说,他欠马叔、张叔一个大人情,没有马叔、张叔,哪有咱俩的今天。张叔和马叔拿咱当孩子一样,这个礼咱咋能不要,等马叔、张叔哪天进步了,咱再把礼双倍地还过去。”两位领导有说有笑地这才进了招待所。
十点半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驶入了县招待所的门口,这车看起来十分眼熟。车门打开,父母率先下了车,大哥向阳和几个叔伯兄弟拿着大大小小的搪瓷盆和暖水壶这般的礼物——那个时候农村结婚标准的送礼方式,大嫂和家族里的几个至亲也跟着下了车。阿姨紧紧地握住我妈的手,说道:“大姐,你看,天这么冷,你穿得少了。”然后把我妈一行带到了里面。父亲和几个家里的长辈,被李叔安排到了一桌。下车的时候,父亲面色沉重。
我和晓阳在门口迎接着宾客,晓阳问我:“朝阳,这公共汽车怎么看起来那么面熟。”
我说:“废话,公共汽车都长这样。”
晓阳说:“不是,这个汽车像是安平到县城的那一辆。”
按说今天租车,是要管饭的。正说着,售票员下了车,这售票员,不就是一直喊我们流氓的那个胖姐?
售票员看到了我和晓阳,也是一脸惊愕,稍微思索了一下说:“你俩不就是安平乡的那俩流……”
没等胖售票员说完,我和晓阳异口同声,挥着手说:“不是不是!认错人了。”马上都扭头往招待所里面走。
我说:“晓阳,这个胖姐咋回事,过了这么久还记得我们。”
晓阳说:“你忘了,咱们下了车,李叔把5毛钱的车费给别人要过来了。”
我恍然大悟,才想到,是有这么回事。
到了大厅,阿姨和我妈坐在一起,朝阳的二哥晓勇也热情地招呼着我爸和家族里的几位长辈。其实,我心里一直担心,两家亲戚差距太大,话聊不到一起去,或者家里人被怠慢。毕竟我们家的亲戚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晓阳家亲戚在县城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连县一中的孙副校长,都和晓阳很熟识。晓阳说,她在县一中读书报到的时候,这些领导就都认识她。而我在县三中读了三年书,学校的领导我都认不全。人的命运有时候是无法比较的,我们为之一生努力奋斗的高度,有时也达不到别人的起点。
我原本以为,这里会有些冷场,没想到我们还没走进大厅,就听到我家大嫂中气十足、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什么事。所有的宾客都在认真听,我和晓阳看大嫂说得高兴,也站在了桌子后面。
大嫂学的是女售票员,说的事,越听越耳熟:一个男流氓,一个女流氓,在公共汽车上,俩人搞对象的事。逗得阿姨和一众人哈哈大笑。大嫂这个人,真是自来熟。
马叔、张叔和李叔在那里听得认真,也乐呵呵地像听评书一样,不时交流着心得体会,看那个人是当时的自己。那胖姐售票员在大嫂的旁边,欲言又止。晓阳在旁边,咬牙切齿地抓着我的大腿。
等到了接近11点,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稳步停在了县招待所门口。副驾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精干的小伙子利索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县长邓牧为一袭黑色风衣,风衣里面是一身浅灰色西装,白色的衬衣上红色领带更加鲜艳,层次分明,丝毫不乱的头发,黑得发亮的皮鞋。邓叔叔哪像快50岁的人,说40都有人信。再反观我的父亲,也是55岁的年纪,但看起来已是满头白发,说65都有人信。
主驾驶后边的车门也打开了,下来了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那时候很多人都戴的是黑框眼镜,而他却是金丝眼镜。李叔走了过去,打了招呼,然后在邓叔叔耳边说了几句。
晓阳用胳膊碰了碰我,说道:“下车开门的是秘书卢卫东,和邓叔叔一起下车的是府办的大管家,廖主任。”
邓叔叔阔步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快带我认识一下亲家。”
我和晓阳忙跟着走了进去,父亲、大哥、二叔和家族里几个长辈忙起身。
我说:“爸,这个是晓阳的父亲,邓叔叔。”
邓叔叔一把抓住我爸的手,大幅度地握着,那感觉就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久别重逢。说道:“亲家,失礼了失礼了,孩子们的事办得仓促,有些事没和你商量,我就自作主张了。”
父亲作为一个农民,第一次被县长握手,在他的认知里,还满怀愧疚。昨天上午晓阳用眼药水当眼泪,在我家里哭诉,说我耍流氓欺负她。父亲下车的时候,心情还很沉重。
自己儿子耍流氓,欺负了县长的闺女,这县长还这么热情。父亲说道:“您看,我们实在才是失礼,您这么忙,还操心孩子的事,您费心了才是。”
邓叔叔拍着父亲的手,说道:“既然咱们进了一家门,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晓阳以后就是您的孩子,晓阳你过来,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做得不对的您老哥该批评批评。”
邓叔叔又与每一个人都握了手,热情、真诚、大气,让人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县长的架子。
我、晓阳、府办廖主任、李叔在门口迎接着来的宾客,邓叔叔和我父亲还有家族里的长辈聊着天,晓阳的二哥晓勇和几个同学来回穿梭帮忙招呼着客人。
11点40的样子,邓叔叔把父亲邀请了过来。两人也站在了门口,县民政局的副局长老袁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过来,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应该是看到了邓叔叔,马上来了一个急刹,差点没有失去平衡。心里想的是,这个老李,县长在这里迎接领导,还喊我来这里送证件。
李叔自然是看到了,喊着:“老袁,过来,没错。”袁局长走到门口,邓叔叔老远就伸出了手,袁局长忙小跑几步,说道:“邓县,您在这搞什么活动?”
李叔拍了一下袁局长,说道:“老袁,今天咱邓县长大喜,专门请你来喝一杯。”
邓县长握了手之后,介绍道:“这是我亲家,鲁河。这是女婿朝阳,这是女儿晓阳。”
袁局长望了一眼李叔,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昨天一起陪他吃饭的我和晓阳,说:“见过见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罢,忙从兜里掏出来我们的结婚证。晓阳双手接过证件,说道:“谢谢袁叔,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接着,几大班子领导陆续到场。我粗略估算,已经有二十多人。在这些领导前面李叔就主动靠了后,廖主任热情地招呼着。
现在的门口,已经站满了领导,我认识得不多。他们围在邓叔叔周围,有说有笑。晓阳在我身边不断地介绍。特别是几个那天一起喝酒的几位干部的父辈,都在场。晓阳做了重点的介绍。
临近12点,一辆桑塔纳再次停在了招待所门口,车子停稳,又是一个精神小伙率先下车,行云流水般打开了后面车门。车门一开,一位一身文山装的中年男子下了车,邓叔叔主动向前,来人满面微笑,与邓叔叔紧紧地握着手,给人的感觉,亲密无间。同时下车的还有一人。邓叔叔与那人也握了手。
李叔走到我的旁边,说:“这个文山装是钟毅书记。另外一个就是地区调查组组长牛局长。”
钟毅书记全程面带微笑,在邓叔叔的介绍下,与父亲握了手。看到我和晓阳,也是满怀长辈对孩子的关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县委书记,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不是凶神恶煞,不是冷漠无情,而是为人和善,待人真诚。这怎么也不像有的人口说的那样。
邓叔叔说:“这李老前辈马上要到了,我们就在门口等几分钟。晓阳的大舅亲自去接的,娘亲舅大,这孩子结婚,这思成专门从泉城赶了过来,顺道也就到地区医院,把李老革命接过来。李老哥们年轻的时候打过鬼子,49年后在地区多个岗位担任领导,退休前干了两届地区主要领导。”
钟毅说道:“这思成厅长我们也是多年不见了,上次还是我在曹河当县长,他带队来检查,如今一晃,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了。就在门口等,天气好,在外面晒晒太阳,人啊,就是要见太阳,有事没事多晒晒。”
地区调查组的牛局长在两人中间,大家有说有笑。钟毅没来的时候,大家围成一个圈,邓叔叔在中间。现在,大家自觉把门口的通道让了出来,邓叔叔后面站了一队人,钟毅的身后也有一队人。无形之间,大家自觉地选边站队。
我和晓阳站在侧边,被人群挡在后面,晓阳告诉我,邓叔叔的身后,是满江部长,以及其他几位参与打架的孩子的家长。而钟毅的背后,则是另外几位领导。
几人正说着,一辆皇冠车稳步停下,悬挂的是省城的牌照。
钟毅和邓叔叔忙走向前,副驾驶的车门率先打开了,又是一个精神小伙!
我用胳膊碰了碰晓阳,问道:“这是谁?”
晓阳悄悄地说:“不认识,没见过。”
没等小伙开门,邓叔叔就把车门打开了。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老人就缓步下了车。老人下车后,侧面的门也打开了,又是文山装。老人扫了一眼大家,先与邓叔叔握了手,又与钟毅握了手。
晓阳说:“朝阳,这个是我大舅何思成,这个应该是剑锋的爷爷。”
这时候,廖主任来到我和晓阳身后,对我俩说:“晓阳,你们往前站,准备去接一下老人家。”
晓阳和我忙迎了上去,站在了邓叔叔的身后。
这老人,看起来应该接近70,精神矍铄,步履坚定,看不出来太多的表情。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气场不输任何一个人。这时候大舅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大舅走了过来,先是与钟毅握了握手,说道:“钟书记,您亲自出席晓阳的婚礼,我这个孩子大舅,脸上有光。”
钟毅一脸微笑,说道:“没想到思成厅长亲自前来,老邓,这是你的不对,你要说厅长来,咱应该到县界去迎接思成厅长。”
大舅说道:“今天身份不同,下次我来提前报备,我是知道李老要来,推了几个省上的会,才从省城赶过来的。还好,紧赶慢赶,没有迟到。”
邓叔叔说:“李老,孩子的事您还挂念着,费心了。”
李老说道:“牧为,我们退下来,工作上的事不能管,但孩子的事必须管。”
邓叔叔忙又介绍道:“这位是地区监察局的任道义局长,就是为了孩子们的事来的。”
李老慢慢地伸出手,道义局长忙伸出双手握住了李老的手。李老没有松手,说道:“道义同志是吧,那天,我见到了地区主要领导,说了孩子们被打的事,让他要彻查严办,你们来落实,组织上没有忘了我,地区领导这么快落实,我很高兴。作为一个老同志,我还是要提几点建议,供道义局长参考。第一,方向不要偏,打人的要依法严办;第二,导向不能偏,救人的要大力表扬;第三,范围不扩大,就事论事,不能上纲上线扩大范围;第四,时间不能拖,全地区都在抓经济建设,不能把人力精力放在这个事情上。就这四点,供你参考。”
道义局长双手抱着李老的手说道:“李老,您放心,我们一定落实好您的四点指示。”
钟毅、牧为,我老头子说多了,你俩是主官,说得对不对,你俩表个态。这话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钟毅书记说道:“李老,您放心,我们按照您的四条指示不偏不倚抓落实。”
邓叔叔马上表态:“李老,我和钟毅同志坚决落实好您的指示。”
有人说:“我们老家伙说话不管用了,没人听了,我看不是。地区领导,包括咱们钟毅同志、牧为同志,还有道义局长,都是好同志,还是听得进去老同志意见,这点很好。”
廖主任忙给了晓阳一个眼神,晓阳马上笑着迎了上去,搀着李老的胳膊,说道:“爷爷,我是晓阳。”这一声爷爷喊得自然,喊得甜美,“我小时候见过您,感谢您今天亲自前来见证我们的婚礼。这是我的对象,朝阳同志。”
李老也是慈眉善目笑了起来,说道:“你看你看,我们这老头子都快糊涂了,今天是和思成厅长一起喝喜酒的。晓阳,祝福你们。你是朝阳同志,哎呀,我老头子听人说了,那天要不是你见义勇为,敢于出手,我老头子今天哪有心情在这里喝酒。牧为,你找了一个好女婿。钟毅,这个同志,你们要大力表扬。”
钟毅书记满脸堆笑,说:“好,我们马上发表扬信,号召全体年轻干部向朝阳同志学习。”
李老抬了胳膊,自然就露出了手表,说道:“12点10分,吉时,走,我们喝喜酒。”
李老走到中间,上楼梯的时候,钟毅和邓叔叔忙一左一右搀扶着。上了楼梯,李老一手抓着邓叔叔的手,一手抓住钟毅的手,悄声说道:“你看,你俩步调一致力量大,我这老头子都被你们抬上来了。你俩步调不一致,总有一个要摔跟头。我老头子摔了不怕,你们摔了,是要砸到人的。”说着把俩人的手往中间一放,晃了晃,邓叔叔主动伸出手,与钟毅书记握在一起。
等到了大厅,众人自觉起立鼓掌。婚礼进行得十分顺利。在大家的见证下,我和晓阳拜了天地,那时候,没有什么复杂的环节。
在敬酒的时候,我记得那天大家都喝得十分高兴,只有二哥晓勇在他同学那一桌喝多了,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被二嫂揪着耳朵揪了出去。
大舅率先送走了李老爷子,留下了很是丰厚的彩礼。大舅走了之后,钟毅书记也走了,临行的时候,钟毅书记再一次与邓叔叔握了手。这一次两人握着手,说了很多话,至于说的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看状态,两人都到了位。
钟毅书记走了,其余的干部陆续也就走了,就剩下了我父母和老家的至亲。
邓叔叔和阿姨与我父母说着话、聊着天。临行的时候,阿姨说道:“咱老家的规矩,吃剩的酒席要给邻居们分一分,让大家也沾沾喜气。但咱们这酒席吃得也差不多了,就不收拾了,我们多备了两席,都是没有动的,亲家,你们别嫌少。”
母亲正要推辞,大嫂说:“那行,大娘,东西在那,我们去拿。”
大嫂说了话,母亲也不好开腔再拒绝。阿姨倒也是真心实意地准备了两席,这也是最温暖我的——阿姨家里给了我及家人最大的尊重和体面。和这种人相处,怎么能不开心?这么多年我总结下来,和一个人处着开心,不是自己情商高,而是对方会处事。
临行的时候,邓叔叔、阿姨、晓阳、我、舒阳把家人送上了公共汽车。晓阳单独把胖售票员拉到了一边,给了胖售票员10元钱,说:“大姐,辛苦你跟着跑一趟。”
大姐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不是流氓。”
晓阳说:“大姐,什么流氓不流氓,以后咱都不提这事。”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邓叔叔、廖主任走了,临行的时候,邓叔叔给阿姨说,自己晚上有事情,就不回家吃饭了。卢卫东早就等在了车边,见邓叔叔出来,打开了车门。那辆桑塔纳,也潇洒地开走了。
阿姨舒了一口气,把我们几个叫过来,说:“老李,佳艳,咋样,咱没失礼吧?”
李叔说道:“嫂子,到位,这事办得漂亮。”
阿姨说道:“还是多亏了你和佳艳,要不,我今天就乱了手脚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桌子,阿姨说道:“佳艳,我看有的菜没有动,咱俩收拾一下,分一分,浪费可惜了。”
我实在没想到,阿姨能这么节约。
李叔拉着我说:“朝阳,你小子今天看懂没?”
“李叔,我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了,这李老爷子也太敢说了吧。”
李叔笑着说:“我告你,你别告诉晓阳,我估计她晚上要考你?”
我看了一眼李叔,心里想,李叔,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忙摸出烟,给李叔点上了。
李叔说:“小子,你看到没有,从李老爷子一下车,胜负已定。”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看懂。
李叔说:“这李老爷子一下车,先和你邓叔叔握手,这就表示,他支持的是你邓叔叔。也就意味着,邓家和李家联合了。”
我说:“他既然来当我们的证婚人,自然是支持邓叔叔。”
李叔摆了摆手说:“你看问题,还是从面上看,不够深入。来当证婚人,只能证明你们关系好,但并不能证明钟毅书记与李老爷子关系不好。今年,他的二儿子县委副书记学武与常务副县长老邓竞争县长,败走麦城,现在才是地区的一个副局长。外人看来,是不是应该李老爷子与老邓家关系不好?”
外人看来,调查组这个事,应该是李家与邓家两败俱伤才对,毕竟,他李剑锋不省人事,你李朝阳啥事没有。如果李剑锋醒不过来,老邓你们就被动了。因为就算调查,他李剑锋都废了,还怕个啥。
好在李剑锋那小子醒了,李老爷子气也顺了,才会出席今天的证婚。你和晓阳的婚礼,老邓算是主人,钟毅算是客人,既然李老爷子是证婚人,那么他自然也算主人这边的。钟毅书记与邓县长同时出现的时候,李老爷子应该选择与钟毅握手,不仅仅是钟毅是书记,而且钟毅还是客人。就好比,晓阳的大舅,思成厅长,他就是选择与钟毅先握手,哪有自家人先跟自家人握手的道理。小子,懂了没?
我点了点头,其实当时是似懂非懂。我觉得李叔是过度解读了,直到年龄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才理解,级别越高的领导,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都不能只看表象,每一个细节背后,都有深意。
“小子,我给你说,当时李老爷子让地区领导派出调查组,如果真的调查组继续下去,组织部的满江,老邓,你和晓阳,都会受到影响。你不要小瞧了这里面,唯一解决的方案就是让调查组就事论事,不要扩大,让想借机生事的人知难而退,这个人谁最合适,只有李老爷子。如果李剑锋不醒,他肯定会不依不饶要求严查,李剑锋醒了,他自己也是调查的对象,毕竟酒局是他组织的。只是连我都没想到,这李老爷子说话这么直,真不愧是建国前就带队伍打鬼子的老革命,人家老爷子不仅有魄力,也有胸怀,还有格局,咱们这辈子,也到不了别人的高度喽。李老爷子四点意见就是给调查组划了线。打人的要罚,救人的要表扬,其他人不管,把打人的处理完赶紧回去复命。道义和钟书记都表了态,思成厅长从省城来站台,包括晓勇和晓勇家的,算是作了见证。你不这样办,都不行。就是不尊重老革命!”
李叔说道:“按说,这老爷子本可以直接去找地区领导,撤回调查组,但是,是当初老爷子自己主张的要调查,这里面确实又有问题,不能稀里糊涂地撤了,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老爷子和调查组的人直接沟通,在你和晓阳婚礼的时候,看似巧合,都是运作,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给所有人都留了台阶,让你和晓阳也避免了被别人说三道四。你邓大爷不回避问题,不升级矛盾,坏事已经成了好事,朝阳,看到没有,这就是你邓叔叔的阳谋和智慧,这就是为啥,你邓叔叔能当县长。你小子,跟着你邓大爷慢慢学吧。”
经过李叔这么一说,我才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我当时觉得自己好笨,人家都把事办完了,不解读,自己都还看不懂。现在回忆,我想到了这句台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李叔抽了几口烟,问道:“懂了没,笨蛋?”
我说:“这次,我是真懂了。”
“朝阳啊,老邓为了你们,真是用心良苦,这些,都需要你慢慢去体会和感悟,一贯稳重的老邓从来不抛头露面,什么事都是坚持原则,竟然亲自出面去捞你。如果晓阳当时找我,就还有缓冲的余地,他亲自出面,就是没有了退路,小子,你以后不要辜负了老邓,更不能辜负人家晓阳,否则,我老李也要收拾你。”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晓阳过来问道:“李叔,你们说啥悄悄话?”
李叔说:“没有没有。”然后悄悄告诉我:“晓阳要是考你,别说是我教你的,记住没?”
我说:“记住了记住了。”
晓阳说道:“走,朝阳,我们去送舒阳。”说着拿着一个铝制饭盒晃了晃,里面全是好吃的!
舒阳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着门外。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么好的馆子吃饭。
晓阳拉着舒阳的手,上了车。
晓阳问道:“舒阳,姐姐今天好不好看?”
舒阳说:“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姐姐。”
晓阳抚摸了一下舒阳的头,说道:“真会说话,比你三哥强多了,这个饭盒里全是好吃的,你拿着去学校。朝阳,我们先去百货大楼。”
我看着后视镜,问道:“去百货大楼?”
“对,反正顺路。”
我心里想,不是已经买了衣服了,我估计晓阳又要给舒阳买东西。
到了百货大楼,晓阳说道:“朝阳,你在车上,等着。”
说着,牵着舒阳的手,就下了车。看着晓阳对舒阳这么好,我心里觉得很欣慰。
我在车上等着实在无聊,就慢慢地想着李叔说的话。想着我和晓阳仓促结婚,李老出面、晓阳的大舅从泉城专程赶来的这些细节,难道都是计划好的?这些就是邓叔叔说的把坏事变成好事?如果真的调查组就这样走了,那真的就是我们在部队学习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这些事情,这些细节,这么短的时间,真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些事,有些人,不经历,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别人能这样把事情干成。
大概1个小时,晓阳拉着舒阳的手出来了,两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应该是混熟了。晓阳的嘴,搞定涉世不深的舒阳,那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
我问道:“1个小时,你们买的啥?”
舒阳低下头,没说话。
晓阳说:“关你啥事,不该问的别问,要告诉你的不用你问。开好你的车,走。”
送舒阳去了学校,路上,我问晓阳:“你到底买什么?”晓阳说:“笨蛋,你没发现,舒阳已经长大了吗?”晓阳自言自语又说道:“糟了,应该给舒阳多一些饭票,否则又被你大嫂搜刮走了。”
我实在没想到,晓阳能这么细心,这么用心。
我们回到阿姨家,刚进了门,阿姨就说:“晓阳,朝阳,满江部长打来电话,说,调查组还是要找我们谈话。让我们明天上午就去监察局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