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一层水雾模糊，耳边是低沉慵懒的爵士乐，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苏晚晴趴在冰凉的木质吧台上，意识在酒精的海洋里浮沉。一杯接着一杯，她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感觉那股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奇异地暂时麻痹了心口那道鲜血淋漓的伤。
十年……多么可笑的一个数字。她把自己最好的十年，筑成一座名为爱情的沙堡，而陆辰逸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现实”，一个来自“林氏千金”的背影，就让这座城堡瞬间垮塌，只剩一片废墟。
“**，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一个带着油腻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晚晴费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在她旁边坐下，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量。她厌恶地皱起眉，想让他走开，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走……开……”她声音嘶哑，微不可闻。
“别这么冷淡嘛，看你心情不好，哥哥陪你聊聊？”男人得寸进尺地凑近，一只手甚至试探性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苏晚晴猛地想要推开他，却因为醉酒浑身发软，动作绵软无力，反而被对方更紧地搂住。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比被陆辰逸抛弃时更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连陌生人都想来践踏一脚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自己被这片绝望吞噬时，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了浑浊的空气，在她身后清晰响起：
“她是我朋友。”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穿透力。
花衬衫男人动作一僵，悻悻地回过头。苏晚晴也循着声音，努力聚焦视线。
光影交错处，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肩头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湿气，与酒吧里慵懒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的面容英俊得有些过分，五官深邃，下颌线利落分明，只是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夜，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那个搭讪者，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花衬衫男人似乎被他的气场慑住，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便迅速松开手，灰溜溜地离开了。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大脑因为酒精而运转迟缓。他是谁？她并不认识他。可他刚刚说……她是他的朋友？
男人迈步走近，在她身旁站定。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她被泪水与雨水糊花的妆容，以及狼狈不堪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审视和确认。
随即，他动作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那外套上还残留着清冽的雪松与淡淡的烟草混合气息，一种成熟而稳重的味道。
下一秒，带着他体温的、宽大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苏晚晴冰冷而单薄的肩头。
温暖，猝不及防地将她包裹。
苏晚晴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份陌生的暖意。
“穿着，你衣服湿了。”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对她“说话”时，似乎放缓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随即在她旁边的吧凳上坐下，对酒保打了个手势：“一杯温水，谢谢。”他甚至没有多看苏晚晴一眼，仿佛刚才的解围和此刻的照顾，都只是顺手而为，无需大惊小怪。
温水很快送来，被他修长的手指推到苏晚晴面前。“喝点水，你会舒服些。”
苏晚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难堪、感激和迷茫的情绪堵在胸口。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最终，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捧起了那杯温水。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确实驱散了一些胃里的翻江倒海和身体的寒意。
她偷偷抬眼打量他。他只是平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前方酒柜的某处，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等待。他为什么帮她？真的只是路见不平吗？还是……
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他认识陆辰逸吗？这个想法让她瞬间如坐针毡。
短暂的清醒被更凶猛的醉意取代。酒精的后劲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苏晚晴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灯光碎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她猛地捂住嘴，脸色煞白。
“想吐？”旁边的男人立刻察觉了她的异状。
苏晚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痛苦地蜷缩起来。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起身，一手稳稳地扶住她几乎要滑下椅子的身体，另一只手则对酒保示意了一下，似乎结了账。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或不耐烦的神情。
“能走吗？”他低声问。
苏晚晴试图迈开脚步，却双腿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坚实的手臂及时地揽住了她。男人几乎是将她半扶半抱地带离了嘈杂的酒吧，走进了外面清冷潮湿的雨夜里。
冷风一吹，苏晚晴的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她挣脱开他的搀扶，踉跄地跑到路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几乎都是酸涩的液体，烧灼着她的喉咙和鼻腔，难受得让她几乎掉下泪来。
一件干净的手帕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男人就站在一步之外，安静地等待着，为她挡住了部分袭来的寒风。他没有催促，也没有靠近，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提供了帮助，又维护了她此刻脆弱不堪的自尊。
苏晚晴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嘴和脸上的泪水，难堪得无地自容。在她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狼狈失态过，尤其是在一个如此出色的陌生男人面前。
“……谢谢。”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男人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晚晴报了一个地址，那是她和陆辰逸原本计划共同购买、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公寓。想到这个，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男人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她扶进后座，自己则坐在了副驾驶位。这个细节让苏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至少，他不是一个会趁人之危的人。
车子在雨夜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声响。苏晚晴蜷缩在后座，身上还披着他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雪松的冷香混合着自己身上淡淡的酒气，构成一种奇异的感觉。疲惫和醉意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意识渐渐模糊。
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餐厅，看到了陆辰逸决绝冷漠的脸。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她，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带有陌生男人气息的外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带着哭腔的、破碎不堪的声音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和引擎声掩盖。
但坐在副驾驶的顾言深，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他透过后视镜，看向那个蜷缩成一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
镜子里，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色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与陆辰逸手机屏保上那个笑靥如花、眼神明亮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确实认得她。苏晚晴。陆辰逸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三年前一次朋友聚会，他远远见过她一次，她坐在角落安静地弹着钢琴，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发光。仅此一面，印象不深，只记得陆辰逸提起她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和……或许曾经有过的，一丝真心？
今晚在酒吧，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并非刻意关注，只是他记忆力向来很好。只是他没想过，再次见面，会是如此情形——她被情所伤，买醉消愁，狼狈不堪。
那句无意识的呢喃，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稳。顾言深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发现苏晚晴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弯腰，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她很轻，在他怀里像一片羽毛。
按照她之前模糊说出的楼层和门牌号，他用她的指纹解了锁，将她安置在卧室的床上。整个过程，他动作尽可能地轻柔，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替她盖好被子后，他的目光在床头柜上的一张合影上停留片刻——照片里，苏晚晴和陆辰逸相拥着，笑得灿烂。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转身离开了卧室。
在客厅的茶几上，他留下了一张自己的私人名片，纯黑色的卡纸上，只有名字“顾言深”和一串手写的手机号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静谧的卧室方向。那个女孩破碎的哭泣声似乎还在耳边。陆辰逸……他这位精明势利的朋友，这次似乎做了一笔极其愚蠢的买卖。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轻轻带上了房门，将一室的寂静和未知的明天，留给了那个心碎的女孩。而他的名字和号码，像一个沉默的钩子，留在了她世界的废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