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偷东西的事,到底没能捂住。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我们这种沾亲带故、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
消息就像滴进滚油里的一点水,炸开了锅,然后迅速溅满了每一个角落。
最先打来电话的是我二姨,她说话向来绕着弯子。
先是问我妈的血压,又问我工作顺不顺心。
铺垫了足足五分钟,才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哎,听说那孩子……唉,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好管,你们也别太上火。」
电话挂断后,我妈的脸就白了。
那几天,我家的电话成了一部热线,各路亲戚轮番上阵,慰问是假,打探是真。
那些拐弯抹角的同情,比直接的指责更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妈和我哥的脸上。
我妈停了跳了十年的广场舞,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对着电视出神。
原本保养得还不错的脸,几天工夫就塌了下去,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
我哥一天两包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那天我过去送些我妈炖的汤,一进门就感到气氛不对。
嫂子眼睛红肿,坐在餐桌旁。
我哥站在客厅中央,脚下踩着一地烟头。
「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偷东西偷到警察局去了!我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他怒吼着,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嫂子身上。
这一次,嫂子没有再忍气吞声。
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林建军!你还有脸说我?」
「儿子变成今天这样,到底是谁害的!要不是你非要给他取那么一个鬼名字,他会被人从小笑到大?」
「他会自卑到不跟人说话?他会破罐子破摔去跟小混混在一起?」
「是你!是你亲手毁了你的儿子!」
我哥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嫂子,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跟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过了半辈子,我才是疯了!」
嫂子站起来,一把推开椅子,「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离婚!」
「离就离!你以为我稀罕你?」
那场争吵,成了压垮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嫂子说得出做得到,第二天就回了娘家。
半个月后,他们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快得像一场演习。
我哥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嫂子的溺爱和不负责任。
他坚信自己的教育理念没有错,错的是执行的人。
现在,他要亲自操刀,把这棵长歪的树给掰直。
可他忘了,树在被掰的时候,是会疼的,甚至会断。
父母离婚,对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来说,不亚于一场地震。
我哥试图用他那套理论来管教。
他给侄子报了各种补习班,但侄子一次都没去过。
他给侄子买了一堆世界名著,侄子转手就卖了换成游戏点卡。
他把侄子关在家里,没收了手机和电脑。
父子俩的战争,从冷战变成了热战。
家里每天都充斥着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那套原本还算体面的房子,变得像个垃圾场。
我哥总说:「我没错。」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也对我说。
仿佛只要重复得够多,就能变成真理。
他坚信自己是在拯救儿子,是在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直到那天,他亲手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那天我哥公司发了笔奖金,他心情不错。
取了五千块现金,打算带侄子去买几件新衣服,缓和一下关系。
钱就放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钱少了两千。
我哥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他冲进侄子的房间,在侄子的枕头底下,翻出了那两千块钱。
「你这个孽子!你连家里的钱都敢偷!」
我哥气得浑身发抖,他从墙角抄起一根之前用来晾被子的竹竿。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侄子靠在墙角,一脸的桀骜不驯,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厌恶和挑衅。
他比去年高了快一个头,肩膀也宽了,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按住打屁股的小孩了。
「你除了打我,还会干什么?」侄子冷笑。
「我打你,是为你好!」
我哥吼着,竹竿带着风声就抽了过去。
但竹竿没有落到侄子身上。
侄子一把抓住了竹竿的另一头,用力一拽,我哥一个踉跄。
还没等我哥站稳,侄子已经扑了上来。
他把我哥推倒在地,然后一拳一拳地砸了下去。
他骑在我哥身上,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
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全都凝聚在拳头上,一下下地落在我哥的脸上、身上。
我接到我妈打来的哭诉电话时,正在批改学生的期末论文。
「小芸啊,你快来医院看看吧!你哥快被那个小畜生打死了啊!」
我哥躺在病床上,鼻青脸肿,一条胳膊打着石膏。
他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得意和傲慢,只剩下狼狈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