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哥嫂的房间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争吵声。
「张丽娟!你安的什么心!」
「我儿子叫狗剩碍着你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就盼着他不好!」
我哥的咆哮声穿透了墙壁,震得我书桌上的水杯都在嗡嗡作响。
「我没有!林建军你讲点道理!」
「儿子都被人笑话成什么样了!你没看见吗!」
嫂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尖利地反驳。
「笑话怎么了?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不是听了谁的挑唆,就想改我儿子的名字来克他?」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我妈也加入了战局,在门外拍着大腿哭嚎。
「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黑心肝的儿媳妇啊!盼着我大孙子生病啊……」
这场争吵,以嫂子的败退告终。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哥和我嫂子的婚姻里。
它成了这个家的一个禁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雷。
侄子的体质确实不好,换季的时候,别的孩子最多打两个喷嚏,他准保要去医院吊水。
每一次他感冒发烧,都像是在这个家里点燃一根新的导火索。
我哥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嫂子身上,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动了那种歪心思,他身体能这么差?」
我嫂子起初还会辩解,说到后来,也只剩下麻木的反唇相讥。
「对,都怪我,行了吧?你儿子金贵,是我这个当妈的配不上他!」
争吵从卧室蔓延到客厅,从饭桌延续到深夜。
家里的空气总是凝固的,饭菜是凉的,人心也是凉的。
侄子就在这样冰冷的环境里,一天天长大。
他越来越沉默,小小的年纪,脸上总是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警惕。
他的头发染成了奇怪的颜色,校服裤子被剪得到处是洞,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劣质香烟和方便面混合的味道。
他的父母对此一无所知。
我哥的公司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我嫂子则沉迷于打麻将和逛街,用消费和牌桌上的输赢来麻痹自己婚姻的不幸。
他们都太累了,累到没有精力再去管教一个已经长成半大个小子的儿子。
他们或许觉得,只要每个月给足生活费,孩子就能自己好好长大。
偶尔有老师打电话来告状,说侄子逃课,和校外的青年混在一起。
电话打到我哥那里,我哥正在酒桌上,不耐烦地应付几句,挂了电话就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打到我嫂子那里,她正和牌友们战得正酣。
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回去我一定揍他」,可一局麻将结束,儿子的事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家,没有人管他。
看着侄子一天天朝着深渊滑落,我有时会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心急如焚地介入了他的生活。
我把他从烟雾缭绕的网吧里拖出来,逼着他戒烟。
我没收他所有的游戏机,陪着他一题一题地啃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数学题。
我去找他的班主任,一次又一次地保证,拜托老师不要放弃他。
我甚至找到那些和他厮混的小混混,用我一个成年人的气势和他们对峙,警告他们离我侄子远一点。
那段时间,我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妈。
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才终于把他从歧途上拉了回来。
而我呢?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要不是你当初非要给我改名字,我身体会这么差?」
「现在又来假惺惺地管我?你就是想控制我的人生!」
侄子通红着眼睛对我嘶吼,飞驰的汽车撞向我。
重来一世,我不想再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救世主。
这一次,我只是个旁观者。
我看着侄子的成绩单上,红灯越挂越多。
我看着他身边的朋友,从同班同学,变成了一个个脸上带着凶气、嘴里叼着烟的陌生青年。
我看着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有时候彻夜不归。
有一次我下班,路过小区后面的小巷子,看到侄子和几个人蹲在墙角。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女士挎包,正在分里面的现金和手机。
其中一个黄毛看到我,警惕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侄子也看到了我,他的眼神和我对上,先是惊慌,然后迅速变成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挑衅和无所谓。
他甚至故意把一张百元大钞在手里扬了扬,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就像路过一群无关紧要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