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朝着他痉挛的小腿探了过去。
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举动。
她触碰的,是这头雄狮最脆弱的伤口,也是他暴怒的源头。
她的指尖,隔着质地精良的黑色衣料,试探性地触碰到了他紧绷如铁的肌肉。
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情绪洪”,顺着她的指尖,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清晰的言语,而是一片充满了血与火的战场。
【杀!杀光他们!】
【好吵......箭......到处都是箭......】
【阿越——!】
【冷......好冷......骨头......断了......】
【疼......好疼......疼......】
无数撕心裂肺的嘶吼,金戈交击的锐响,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林书书的脸色瞬间煞白,指尖一颤,险些就要缩回手。
但她忍住了。
在那些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碎片中,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得几乎要被淹没的孤寂悲鸣。
【谁来......救救我......】
是他的灵魂,在求救。
林书书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脑中那些令人发疯的杂音,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指尖。
她回忆着人体经络穴位的知识,精准地找到了小腿上的几个关键穴位——足三里、承山、阳陵泉。
“王爷,奴婢要用力了,可能会有些酸胀,您忍一忍。”
她轻声说着,指尖猛地发力,或按,或揉,或掐。
每一下,都用上了巧劲,力道沉稳而精准。
萧烬的身躯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没有推开她。
那双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茫然。
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触碰,会带来一种陌生却能与那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相抗衡的感觉。
时间,在死寂的书房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书书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维持这样精准的力道,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渐渐地,她感觉到,手下那原本僵硬如石块的肌肉,开始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软化。
萧烬那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他眼中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毁的疯狂与痛苦,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慢慢浇熄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那条一直僵直的伤腿,也无力地垂落在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竟是顺着她跪坐的方向,缓缓地倒了下来。
林书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下一秒,他便枕在了她瘦削的肩上。
带着汗湿气息和安神香味的呼吸,就拂在她的颈侧,温热而暧昧。
林书书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他的气息之下,动弹不得。
他......是脱力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偏过头,只能看到他沉静的睡颜。
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所有暴戾,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绝不可能有的人畜无害。
这个场景,让林书书的心跳漏了一拍。
疯王府里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此刻,就像一个在噩梦后寻求庇护的孩子,毫无防备地靠在她的身上。
这算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萧烬靠得更稳一些。
靠在她肩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没有醒,只是在无意识的睡梦中,呓语般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很轻,很含糊,却直直劈进了林书书的脑海。
他说的,不是“阿越”。
而是——
“......书书。”
......书书。
这两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了林书书的心尖上,溅起滔天巨浪。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颈侧那温热的吐息,和耳边男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不是“阿越”。
他叫的,是“书书”。
林书书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冰封的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她第一次,离这个男人如此之近。
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起伏,能听到他喉咙深处因彻底放松而发出的细微鼾声。
疯王府里人人畏惧的活阎王,此刻就靠在她的身上,睡得像一个无害的孩童。
而他梦里呼唤的,是她的名字。
林书书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是叫她林书书,还是......“阿越”的小字,也叫“书书”?
极有可能。
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来了王府才几天的试药丫鬟,他连她的全名都未必记得,又怎么会知道她的乳名?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那个女人,那个叫“阿越”的,能让他放下所有防备,展露脆弱的女人。
林书书用力咬住下唇,将那股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在这里,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
她只要活下去。
无论他是把她当成林书书,还是阿越,只要她还有用,她就能活下去。
想通了这一点,那股灭顶的委屈感才稍稍退去。
她垂下眼,看向自己那只缠着纱布的手。
手背上,王爷赏赐的药膏清凉入骨,可被那杯热茶烫伤的地方,依旧在隐隐作痛。
【别动......就这样......很安稳......】
【......是她的味道......】
她脑海里,又一次回荡起那夜从紫檀木盒上听到的,属于萧烬的意念。
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只有被他枕着的肩膀,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越来越烫。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吱呀......”
那扇虚掩的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秦风出现在门口。
当他看清书房内的景象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他看到满地的狼藉,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更看到了......
他们那个如神祗般不可侵犯的王爷,此刻正像个倦极的旅人,毫无防备地枕在一个卑微丫鬟的肩上,沉沉睡去。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为了极度的复杂。
这个丫头,又一次做到了他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安抚了一头失控的猛虎。
秦风没有出声,只是对着她,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询问的口型。
“王爷......?”
林书书看懂了。
她缓缓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萧烬僵直的伤腿,和地上那把匕首。
秦…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就在刚才,他的主上经历了何等惨烈的痛苦,又做出了何等疯狂的举动。
而这个丫鬟,阻止了他。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靠在林书书肩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