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撑不过这个晚上。
雪下了大半夜，从细碎的雪粒变成鹅毛大雪，把我裹得像个雪人。
膝盖早就没了知觉，脸疼得麻木，连呼吸都带着寒气往肺里钻，每吸一口，胸口就像被冰碴子扎着疼。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太监尖细的“陛下驾到”。
是陆景琰。
我想抬头，可脖子僵得动不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一步步朝我走来。
雪被他的靴子踩得咯吱响，声音落在我耳朵里，竟让我莫名地攥紧了冻得发僵的手。
他在我面前站定，没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脸上结了血痂的伤口上，落在我被雪埋了半截的膝盖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肩上的积雪。
他的指尖很暖，和这刺骨的寒冷格格不入，可我却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冷吗？”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听不出情绪。
我没回答。
冷吗？
何止是冷，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冻成冰坨了。
可我凭什么跟他说冷？
是他让我从静安王府的十年里走出来，又把我扔回这吃人的皇宫里，任人欺凌的。
他像是没在意我的沉默，又问：“叶凝，你后悔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后悔陪他在静安王府的十年。
后悔吗？
无数个夜晚，我裹着破被子坐在王府的窗边，听着外面的风声，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尤其是他登基后，我在宫门外等到天黑，却只等到一句“出身低贱”的时候。
尤其是沈柔第一次把滚烫的茶水泼在我手上的时候，我都快觉得自己后悔了。
可现在，跪在这漫天风雪里，面对他的眼睛，我却突然清醒了。
我慢慢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不后悔。”
他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
毕竟在他眼里，我大概是个因为他登基后失了依仗，满心怨恨又不敢说的卑贱婢女吧。
“为什么？”他追问，语气里多了点探究，“如今你落得这个地步，难道不觉得当初不该替沈柔去王府？”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只是脸上的伤口一扯，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那不是替沈柔，”我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是瑞王殿下的遗愿。”
“萧惊寒？”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瞬间冷了下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更寒了几分，“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他？”
我没否认，只是垂下眼，看着地上被踩脏的雪。
是啊，都是为了萧惊寒。
当年他还没去北疆征战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陆景琰是他最好的兄弟，让我好好照顾他，等他回来，就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
后来他战死绝崖的消息传来，副将把他的遗信交给我，信上只有一句话：“护景琰，安，勿念。”
我答应过他的事，怎么能后悔？
陆景琰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我面前，沉默地看着我。
雪花落在他的龙冠上，沾了一层白，可他身上的贵气却一点没减。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对旁边的太监说：“把她扶起来，送回司制署。”
说完，他没再看我一眼，径直走进了长乐宫。
明黄色的背影，在漫天风雪里，显得格外遥远。
我被小太监扶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嘴里还念叨着：“姑娘你可真大胆，敢在陛下面前提瑞王殿下……”
我没力气跟他解释，只是望着长乐宫紧闭的宫门，心里空荡荡的。
陆景琰，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不后悔的，从来不是陪你那十年，而是守住了对萧惊寒的承诺。
只是这承诺，到底要让我在这宫里，受多少罪呢？
